作者简介

王子今，足球比分,足球直播360教授，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中国秦汉史研究会顾问，曾任国务院学科评议组第六届、第七届成员，北京大学兼职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香港科技大学访问教授。

出版《秦汉交通史稿》《秦汉区域文化研究》《中国蜀道·历史沿革》《秦汉交通考古》《秦始皇直道考察与研究》《秦汉儿童的世界》《秦交通史》《秦人的信仰世界》《秦扩张史：土地与民人》等学术专著。引文格式：王子今.“秦岭”名义说［J］.足球比分,足球直播360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2）：5—17.

摘要

“南山”是以关中平原为文化基地的周秦文明的资源由来和地理屏障。由“南山”到“秦岭”的名号变易，使得这一东西横亘的山脉因秦史、秦文化的作用获得显赫名义。“楚山”“秦山”之称，正是楚人先祖和秦人先祖都曾经在“秦岭”南北进行早期经营，选择良好生存空间和发展根据地的历史反映。而“秦山”“秦岭”名号的确定，显现秦人于历史文化地理格局中最终占据优胜地位。“秦岭”“巴山”同样表现出与族名的关联。而蜀道克服这两座山脉实现南北交通，曾经有多个族群共同开发的道路工程史。“秦岭”名称大致在汉代已经通行于世，与“黄河”同样成为汉文化的地理标志。对于“秦岭”名号的历史文化意义，可以比照“秦人”称谓长时段广泛使用的事实予以理解。

关键词

南山；秦岭；蜀道；秦史；秦文化；秦人

凭据关中平原为主要文化基地的周秦文明的创造者，曾经以“南山”作为农耕生活以外的重要资源由来之一。从起初称“南山”而后称“秦岭”的名号变易，可以说明这一东西横亘的山脉因秦史、秦文化的作用获得了更显赫的名义和更明朗的定位。长久的历史文化影响也因此发生。楚人和秦人的先祖都曾经在这一山脉的南北地方尝试进行早期的族群凝聚、生业开发和政治经营，“秦岭”因此曾经有“楚山”“秦山”之称。后来由于秦人在历史文化地理格局中占据优胜地位，遂使“秦山”“秦岭”名号在汉代文献中得以确认。

“秦岭”和“汉水”都是王朝名与地名的重合。然而“秦岭”因“秦王朝”而名，“汉王朝”却因“汉水”而名。“秦岭”“巴山”皆有与部族名号的关联，而蜀道克服这两座山脉实现的交通史成就，曾经是秦人与蜀人、巴人多族群共同开发获得的成功。“秦岭”名号的早期文献载录，除班固《两都赋》散见之外，《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秦领山”也值得重视。“秦岭”名称大致在汉代已经通行于世，与“黄河”同样成为汉文化的地理标志。“秦岭”名号的历史文化意义也与穿越“秦岭”、实现关中和蜀地两处“天府”之连接的“蜀道”的作用相关。对于“秦岭”这一文化符号的久远影响，可以比照“秦人”称谓在社会多层面长久使用的事实予以理解。

作者王子今教授著《中国蜀道·历史沿革》，列入刘庆柱、王子今主编“中国蜀道”丛书，2018年8月获“第四届中国出版政府奖”。

壹

“南山”资源开发及其对于周文明的意义

凭据关中平原为主要文化基地的周秦文明的创造者也曾经以“南山”作为资源由来。

《史记》卷四《周本纪》记载，周人在渭北地方进行农业开发的同时，也重视“度渭”取得林产物资：“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关于“渡渭，取材用”，张守节《正义》：“公刘从漆县漆水南渡渭水，至南山取材木为用也。”关于“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司马贞《索隐》：“即《诗·大雅》篇‘笃公刘’是也。”《诗·大雅·公刘》：“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迺陟南冈，迺觏于京。”郑玄笺：“逝，往。瞻，视。溥，广也。山脊曰冈。绝高谓之京。厚乎公刘之相此原地也。往之彼百泉之间，视其广原可居之处，乃升其南山之脊，乃见其可居者为京，谓可营立都邑之处。”通过地貌条件和资源条件的调查，在“南山之脊”的观察测定，完成了选择“营立都邑之处”的决策。

《诗·召南·殷其雷》可见“南山之阳”“南山之侧”“南山之下”，说明歌咏者对“南山”的全面熟悉。又《诗·召南·草虫》言“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毛亨传：“南山，周南山也。”《小雅·天保》中“南山”与“日”“月”“松柏”并称，有“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句，郑玄笺：“如松柏之枝叶常茂盛，青青相承，无衰落也。”诗句所说“松柏”，可以作为前引“至南山取材木为用也”说法的例证。

而《诗·小雅·南山有台》：“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以及后句“南山有桑，北山有杨”，“南山有杞，北山有李”，“南山有栲，北山有杻”，“南山有枸，北山有楰”等，也都以“南山”“北山”植被的丰茂对应“君子”的感受以及与“寿”“德”的关系，分别提示了其正面的文化意义。按照毛亨传的说法，“南山”象征着“为邦家立太平之基”，“人君”“其德广大坚固，如南山之有基趾”。而郑玄笺说到以“南山”“有草木以自覆盖成其高大”比喻“人君”“以自尊显”的诗意。朱熹则由林木之“高大”、果实之“甘美”，理解为“美其德而祝其寿”。此外,《诗·小雅·斯干》:“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也言“南山”资源充备，一如周政“德行国富”。毛亨传：“兴也。秩秩,流行也。干，涧也。幽幽，深远也。”郑玄笺：“兴者，喻宣王之德，如涧水之源，秩秩流出无极已也。国以饶富,民取足焉，如于深山。”“言时民殷众如竹之本生矣，其佼好又如松柏之畅茂矣”。在周人的意识中，对“南山”的依赖性亲近通过《诗》的辞句得到生动而真切的表达。“南山”良好的生态条件，当时成为“国”“民”“饶富”“取足”的“无极”“之源”。

“南山”即后称“秦岭”的山脉。有学者这样判断，“秦岭是周人活动的重要舞台”，是有历史根据的。

战国秦汉时期秦岭道路

贰

秦文化考察视野中的“南山”

秦早期在秦岭西段谋求发展，曾经在汉水流域和渭水流域寻找理想的基地。秦人的林业、畜牧业和农耕业的经营，都曾利用秦岭资源。

秦立国之后，接收了周人农耕开发的成就，也继承了周重农的传统。“南山”对于秦人之重要，体现之一即“(秦文公)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丰大特”传说保留的历史记忆。裴骃《集解》：“徐广曰：‘今武都故道有怒特祠，图大牛，上生树本，有牛从木中出，后见丰水之中。’”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大梓树在岐州陈仓县南十里仓山上。”又有《录异传》云“秦文公时，雍南山有大梓树，文公伐之，辄有大风雨，树生合不断”。有病人夜“闻有鬼语树神”，得“使人被发，以朱丝绕树”而伐之的启示，“公如其言伐树，断，中有一青牛出，走入丰水中”的故事。与此传说相关，有“置髦头”的名物史遗存，而后“汉、魏、晋因之”。而“画青牛障”的礼俗，遗传更为久远。据说“武都郡立怒特祠，是大梓牛神也”。据《续汉书·舆服志下》，“皇后谒庙服”的“步摇”装饰制度，“南山丰大特”与“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共同形成“六兽”组合，“皆以翡翠为毛羽”，也值得注意。所谓“南山”“雍南山”“岐州陈仓县南十里仓山”以及“武都故道”“丰水”等信息，都指向“秦岭”。所谓“伐南山大梓”，体现秦人从“南山”获取林业资源的情形。有学者认为，“‘丰大特’所描述的是伐木之前的祭祀活动”。秦人对秦岭西段的林业开发,亦见于放马滩秦墓出土木板地图提供的信息。所谓“牛”“大牛”“青牛”“大特”“努特”等，都可以说明秦人对“南山”野生动物资源的了解。“丰大特”，高亨以为“丰借为逢”。有学者以为，“‘伐南山大梓，丰大特’也可以写成‘伐南山大梓，逢大特’”。

周人有关“人君”“其德广大坚固，如南山之有基趾”，“南山”“有草木以自覆盖成其高大”象征“人君”“以自尊显”的文化观念，秦人似亦有所继承。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扩建咸阳，营造新的“帝王之都”，“先作前殿阿房”，“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以及“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似乎依然承袭了帝业“广大坚固，如南山之有基趾”的政治文化理念。

因为楚人和秦人起先都曾经依傍周人所谓“南山”寻求理想的生存空间和发展基地，这座山脉的某些区段因此曾经有“楚山”“秦山”之称。后来由于秦人在历史文化地理格局中占据显著的优胜地位，遂使“秦山”“秦岭”名号在汉代文献中终得确认，并为后世普遍接受。

天水放马滩秦墓出土木板地图

叁

《西都赋》“秦岭”

“秦岭”称谓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并且得到接收得以普遍使用的呢?

有学者在以“秦岭命名的知识考古学”为主题的成果中介绍，有的著作认为，“西汉司马迁《史记》中的‘秦岭，天下之大阻’，是‘秦岭’的最早出典”。然而此说似无合理依据。

据《大辞典》“秦岭”条写道““【秦岭】,山名。又名‘秦山’。即‘终南山’。为‘北岭’的主干。起自‘甘肃省’‘天水县’，东南行至‘陕西省’‘宝鸡’、‘凤县’，终于‘河南省’‘陕县’。分水岭常在3000公尺以上，主峰‘太白山’高约3500公尺，在‘陕西省’‘长安县’南，沿途有‘鸟鼠’‘朱圉’‘太一’‘太华’诸山，总称‘秦岭山脉’。其括境范围很广，蟠屈于‘汉’‘渭’二流域间。山南倾斜缓平；山北急峻，峰高谷深。为我国重要的地理界限线之一。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关于“秦岭”的地理信息并不准确。而“秦岭”一语的书证用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显然过晚。

《汉语大词典》“秦岭”条也用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为书证，然而提示了班固《西都赋》“睎秦岭”的出现：

【秦岭】竣山名。又名秦山、终南山,位于今陕西省境内。《三秦记》:“秦岭东起商雒，西尽汧陇，东西八百里。”《文选·班固〈西都赋〉》:“睎秦岭，睋北阜。”李善注：“秦岭，南山也。《汉书》曰：‘秦地有南山。’”唐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雹横贯我国中部，东西走向的山脉。西起甘肃青海边境，东到河南中部，为我国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线。

《三秦记》列在班固《西都赋》之前似不妥。亦以“唐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云横秦岭家何在”为书证,也嫌年代过于晚近。然而举列班固《西都赋》“睎秦岭，睋北阜”，应当说确实是“秦岭”最早出现的文例。所谓“睎秦岭，睋北阜”的对应关系，与前引《诗·小雅·南有嘉鱼之什·南山有台》“南山有台，北山有莱”，“南山有桑，北山有杨”，“南山有杞，北山有李”,“南山有栲，北山有杻”，“南山有枸，北山有楰”诗句类同。

《辞源》第三版“秦岭”条不取“山”与“山脉”分说的方式,取这样的解说:“【秦岭】我国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线。古籍中指山脉在陕西省境南的终南山。亦称太一山南山。《文选》汉班孟坚(固)《西都赋》：‘于是睎秦岭睋北阜。’注：‘秦岭，南山也。《汉书》曰：秦地有南山。’唐韩愈《昌黎集》十《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秦岭 ① 即齐子岭。在今河南济源市西五十里。《清一统志·怀庆府一》：秦岭，‘《县志》：高欢、宇文泰征战之界，故齐、秦岭两呼之’”亦名南山。在今陕西南部。为渭河、淮河与汉江、嘉陵江水系的分水岭。又名北岭。班固《西都赋》：‘睎秦岭,睋北阜。’《三秦记》：‘秦岭东起商雒，南尽汧陇，东西八百里。’”

班固《西都赋》使用“秦岭”一语，为多种历史地理文献重视。《雍录》卷二《汉宫及离宫图》写道：“班固《西都赋》曰：‘前乘秦岭，后越九嵕，东薄河、华，西涉岐、雍,宫馆所历,百有余区’。”《历代宅京记》卷四《关中二·汉·各郡县离宫》也引录《西都赋》此句。《读史方舆纪要》卷五三《陕西二·西安府上·蓝田县》“秦岭”条：“秦岭，在县东南，即南山别出之岭。凡入商洛、汉中者，必越岭而后达，班固《西都赋》‘前乘秦岭’是也。”

《禹贡锥指》卷一零《荆、岐既旅,终南、惇物,至于鸟鼠》：“自秦襄公取周地为诸侯，徙都于汧，国人作诗以美之，以终南起兴。终南远接岍、岐，盖自此始。说者遂以终南蔽南山，谓西起秦陇，东彻蓝田，横亘八百里，皆终南矣。汉人又以都南之山为秦岭。《西都赋》云‘睎秦岭’是也。而终南则以武功之太一当之。若盩厔以东无终南焉，殊不可晓。今按张衡《西京赋》云：于前则终南、太一。潘岳《西征赋》云：面终南而背云阳。又云：太一巃嵸。李善注云：《汉书》武功县有太一，古文以为终南。此赋下云太一，明与终南别山。《西京赋》云：于前则终南、太一，二山明矣。此说是也。”

史念海论《西安地区地形的历史演变》，在有关“蜿蜒西安之南的秦岭”的讨论中明确指出：“西安南倚秦岭。秦岭巍峨迢峣，横出天际，险峻幽深，曲折叠翠，在自然环境中添一胜概，是其他各处所难于比拟的。”关于“秦岭”名义，他写道：“秦岭的名称始见于东汉班固所撰的《西都赋》。这篇赋中说：:‘睎秦岭，睋北阜。’以秦岭和北阜并言，显示南北的对峙。在以前，人们也以秦岭和北阜对言,称为南山和北山。至迟在西周、春秋时期就已如此。”

有的研究论著写道，“‘秦岭’在《两都赋》，两度出场：分别是《西都赋》客人的‘睎秦岭，睋北阜’，和《东都赋》主人的‘秦岭九嵕,泾渭之川，曷若四渎五岳，带河泝洛，图书之渊？’”其实，班固《西都赋》两见“秦岭”，即多种论著所引：“睎秦岭，睋北阜，挟灃灞，据龙首。”又“遂乃风举云摇，浮游溥览。前乘秦岭,后越九嵕。东薄河华，西涉岐雍。宫馆所历，百有余区。行所朝夕，储不改供。”同篇又可见“太华、终南之山”名号：“左据函谷、二崤之险，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太华、终南之山”，其实在“秦岭”之中。而班固《东都赋》所见“秦岭”，即:“秦岭九嵕，泾渭之川，曷若四渎五岳，带河泝洛，图书之渊。”

《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弘农郡”条：“(上雒)又有甲水，出秦领山，东南至锡入沔，过郡三，行五百七十里。”这里出现的“秦领山”，也是值得注意的。

有学者引用唐晓峰“《汉书·地理志》是王朝地理学的、成熟的代表性文本”，以为“‘秦岭’一名的出场，直接拉开了中国王朝地理学之序幕。‘秦岭’的命名,……直接就是王朝地理学的到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秦人开创了王朝国家，秦岭开始了王朝地理学。”对于“‘秦岭’的命名”的真正启始点，尚未完全明朗，“秦岭”名号究竟来自民间还是来自“王朝”官方尚未可断言的情况下，使用“王朝地理学”的概念评说“秦岭”名号，也许并不适宜。

论者以为，“《两都赋》班固，出于王朝地理学的逻辑需要，对南山进行了‘秦岭’的历史命名”。也有学者说：“班固《西都赋》用‘秦’字，命名大秦帝国的南山秦岭。”“秦岭”与秦国秦政有关，当无疑问，然而“秦岭”为“班固”“命名”的说法，或许还可以斟酌。《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弘农郡”条所见 “秦领山”与《两都赋》“秦岭”孰先孰后似难判断,而“秦领山”应当并非“班固”“命名”。

秦岭武关道蓝桥河栈道遗存

肆

《魏略》“秦岭”

《三国志》卷四零《蜀书·魏延传》裴松之注引《魏略》关于魏延的战略方向建议， 也明确说到 “秦岭”:

夏侯楙为安西将军，镇长安，亮于南郑与群下计议，延曰:“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长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必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资治通鉴》卷七一“魏明帝太和二年”关于魏延“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建议，胡三省注：“褒中县，属汉中郡。子午道，王莽所通。事见三十六卷平帝元始五年。安帝延光四年，顺帝罢子午道,通褒斜路。《三秦记》曰：子午，长安正南山名。秦岭谷，一名樊川。余按今洋川东百六十里有子午谷。《郡县志》曰：旧子午道在金州安康县界。梁将军王神念以缘山避水，桥梁百数，多有毁坏，乃别开干路，更名子午道。则今路是也。”对于诸葛亮不用魏延之策，胡三省注：“由今观之，皆以亮不用延计为怯。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亮之不用延计者，知魏主之明略，而司马懿辈不可轻也。亮欲平取陇右，且不获如志，况欲乘险侥幸，尽定咸阳以西邪！”所谓“延计”“循秦岭而东”直取长安的策划，是军事史中著名的奇险战略。

后人就魏延涉及“秦岭”的相关谋划多有讨论。如《容斋随笔》卷八“诸葛公”条写道：“诸葛孔明千载人，其出兵行师，皆本于仁义节制，自三代以降，未之有也。盖其操心制行，一出于诚。”又说到魏延“请兵”事：“魏延每随公出，辄欲请兵万人，与公异道会于潼关，公制而不许，又欲请兵五千，循秦岭而东，直取长安，以为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史臣谓公以为危计不用，是不然。公真所谓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方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建旗鸣鼓，直指魏都，固将飞书告之，择日合战，岂复翳行窃步，事一旦之谲以规咸阳哉？司马懿年长于公四岁，懿存而公死，才五十四耳，天不祚汉，非人力也。‘霸气西南歇,雄图历数屯。’杜诗尽之矣。”从另一视角分析了魏延“循秦岭而东，直取长安”之“奇计”“危计”为诸葛亮否定的原因。

《魏略》载录魏延“循秦岭而东”建议的历史地理学意义，体现“秦岭”作为横亘东西宏大山脉的名号已经得到重视“地形”的兵家的确认。而与历史上曾经以“秦岭”指称今天通常地理学认识之“秦岭”的支脉， 如陕西宝鸡、 甘肃天水之间南北向的“秦岭”， 陕西潼关、 河南灵宝以南东西向的“秦岭”，是明显不同的。

“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之说，涉及对子午道通行条件的利用。子午道是蜀道交通结构中穿越秦岭的重要干线，与秦始皇“表南山之颠以为阙”形成关联。子午道沿直河，与直道循子午岭构成具有神秘意义的对应关系。胡三省注所谓“子午道，王莽所通”，据《汉书》卷九九上《王莽传上》：“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然而子午道应当在秦代已经开通。刘邦入汉中即经行此道。即《石门颂》所谓“道由子午”。子午道栈道遗迹，是交通考古的发现之一。

秦岭子午道石羊关栈道遗存

伍

“秦岭”与“巴山”“汉水”的对应

“秦岭”与“巴山”“汉水”的对应关系及其交通史、民族史及政治文化意义，值得研究者关注。

蜀道穿越的山地，北为“秦岭”，南为“巴山”，其间为东流的汉江。商王朝与蜀国的外交往来和军事冲突，说明克服秦岭巴山阻障的南北道路的存在。童恩正早已指出：“甲骨文所记载的商与蜀的关系，是得到了地下出土文物证实的。”徐中舒认为，除《尚书·牧誓》的资料而外，还提示我们，“《华阳国志·巴志》也说：‘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又说：“殷商之际，巴蜀和中原的关系，现在是已经得到地下资料证明了。”《史记》卷八六《刺客列传》说秦“擅巴、汉之饶”，应指巴江和汉江，或巴山和汉江，体现“巴汉”被看作一个区域，经济实力受到重视。这是《史记》中唯一的一次“巴”“汉”连说。而《汉书》卷一零零下《叙传下》：“项氏畔换，黜我巴、汉,西土宅心，战士愤怨。”《后汉书》除前引卷七五《刘焉传》“(张鲁)遂雄于巴汉”外，又有卷八零下《文苑列传下·赵壹》：“桓帝时，举孝廉,除北新城长。告县人曰：‘昔文翁在蜀，道著巴汉，庚桑琐隶，风移碨磥。……’”《通典》卷一七五《州郡五·古梁州上》“南平郡”条：“渝州，古巴国，谓之三巴。”注引《三巴记》：“阆、白二水东南流,曲折三迴，如‘巴’字，故谓三巴。”宋王应麟撰《通鉴地理通释》卷一零《七国形势考下·楚》“汶巴”条引《郡县志》:“渝州,古巴国。阆、白二水曲折如巴字,故谓之巴。”《正义》：“巴岭山，在梁州南一百九十里。”可知“巴江”与“巴山”的密切关系。

《宋书》卷六七《谢灵运传》：抗素旄于秦岭，扬朱旗于巴川。”以“秦岭”“巴川”对仗。“巴川”即历史文献多见的“巴江”。后世历史地理文献亦多见“巴江”与“巴山”“巴岭”的关系。《三省边防备览》卷七《险要下》“巴州”条：“宋末于巴岭之南，置归化郡，梁兼置巴州。山蟠巴岫水成字江。”“巴江正流发源南江老林，绕巴州城南至江口定远。西乡源出巴山之水，流至通江，亦合流至此。”“大小巴山之间曰巴峪关。”“大巴山”“小巴山”“巴岭”“巴江”地名的共同出现，又见于《大明一统志》《读史方舆纪要》《水经注疏补》等历史地理学文献。

“秦岭”与“巴山”“巴江”“巴州”的对应关系，是和蜀道史相关的地理信息。“秦岭”之“秦”与“巴山”之“巴”，提示我们地理信息与族名的共同关联。而蜀道克服“秦岭”与“巴山”这两座山脉实现南北交通，曾经有秦人、蜀人和巴人多族群共同开发的道路工程史记录。《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说秦地“唯褒斜绾毂其口”。而《华阳国志》卷三《蜀志》说巴蜀“以褒斜为前门”。可知秦人和巴人蜀人对“褒斜”均予以特别的重视。通过“周显王之世,蜀王有褒汉之地，因猎谷中，与秦惠王遇”，“秦惠王欲伐蜀而不知道，作五石牛”,“蜀王负力，令五丁引之成道”以及秦惠王“许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等传说的情节，可知早期蜀道的开通，是秦人和蜀人共同的历史功绩。巴人对于蜀道交通的明确贡献，则有清除“秦、蜀、巴、汉之境”虎患史例。《后汉书》卷六八《南蛮传》关于“板楯蛮夷”的记载，说到“群虎”为害，而“巴郡阆中夷人”“射杀白虎”的事迹：“板楯蛮夷者,秦昭襄王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昭王嘉之，而以其夷人，不欲加封，乃刻石盟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算，伤人者论，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夷人安之。”李贤注引《华阳国志》，指出“杀虎”故事有“巴夷廖仲等射杀之”的说法。有学者据《华阳国志》卷一《巴志》“世号‘白虎复夷’，一曰‘板楯蛮’，今所谓‘弜头虎子’者也”以及《隶续》录《汉繁长张禅等题名》有“白虎夷王谢节”“白虎夷王资伟”，认为“白虎”为板楯之种，非“一白虎”也。论者还指出：“本传下文程包云‘板楯七姓,射杀白虎立功，先世复为义人’,若一白虎，何须七姓杀之？”这样的意见，也值得参考。

所谓“秦、蜀、巴、汉”之间的交通，是跨越“秦岭”“巴山”的。有关“秦犯夷”“夷犯秦”的协议致使“夷人安之”的情形，可以看作蜀道行经“秦岭”“巴山”地方民族关系的体现。

“秦岭”和“汉水”都是王朝名与地名的重合。然而“秦岭”因“秦王朝”而名，“汉王朝”与“汉水”的对应关系中，却相反。“汉王朝”因“汉水”而名。

汉文化的繁荣与“秦岭”“黄河”地理符号在汉代的形成，也有值得注意的历史关联。

现今所谓“黄河”古称“河”“大河”。《史记》卷四八《陈涉世家》与《史记》卷八九《张耳陈余列传》均可见“赵南据大河,……”《史记》卷六五《孙子吴起列传》则有“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之说。西汉曾置“大河郡”。《史记》卷一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写道:“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所谓“封爵之誓”“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句，裴骃《集解》：“应劭曰：‘封爵之誓，国家欲使功臣传祚无穷。带，衣带也；厉,砥石也。河当何时如衣带，山当何时如厉石,言如带厉，国乃绝耳。’”然而《汉书》卷一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写道，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史记》“使河如带”，《汉书》作“使黄河如带”。史念海曾经指出，黄河原来并不以“黄”相称，到西汉初年才有了“黄河”的名称，“这应该和当时森林遭受破坏和大量开垦土地有关”。《史记》载“封爵之誓”说“使河如带”，似未可因《汉书》“使黄河如带”确定“西汉初年”“有了‘黄河’的名称”。但是《史记》卷八《高祖本纪》载田肯“说高祖”语：“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裴骃《集解》引晋灼曰：“齐西有平原，河水东北过高唐，高唐即平原也。孟津号黄河故曰浊河。”此“浊河”名称的出现以及与“黄河”的关系，应该可以说明“西汉初年”已经“有了‘黄河’的名称”。

《史记》卷六九《苏秦列传》言秦地形势，张守节《正义》予以这样的解说：“东有黄河，有函谷、蒲津、龙门、合河等关。南山及武关、峣关。西有大陇山及陇山关、大震、乌兰等关。北有黄河南塞：是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以为界。地里。江谓岷江，西从渭州陇山之西南流入蜀，东至荆阳入海也。河谓黄河，从同州小积石山东北流，至胜州即南流,至华州又东北流，经魏、沧等州入海。各是万里已下。”这里与“黄河”并出的“南山”，即“秦岭”。张守节《正义》的文句体现对战国时期“山”“河”“关”“塞”的理解，或许可以看作“秦岭”之称的出现晚于“黄河”的例证。

作者王子今教授1986年10月考察秦岭傥骆道骆谷栈道遗存

陆

“秦岭”名号与“秦人”及“秦”的世界性影响

有关心秦岭史的学者指出，“秦人崛起”“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也“是秦岭故事中的一件大事”。《史记》卷二八《封禅书》说“巫”因渊源职任不同各有分工，“其河巫祠河于临晋，而南山巫祠南山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所谓“南山秦中”，《汉书》卷二五上《郊祀志上》断作“南山、秦中”。“南山秦中”，其实已经提示了“秦”的历史文化元素。《史记》卷二八《封禅书》另一出现“秦中”之例,即：“……而雍菅庙亦有杜主。杜主,故周之右将军，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可知“秦中”语义的复杂。

“秦岭”名谓终于得以通行，应当与“秦人”的历史活动和“秦”的文化影响有很重要的关联。正如史念海《西安地区地形的历史演变》中所指出的，“秦岭的得名与秦国有关。”他说，秦人在“陇山之西”活动的时代，“南山”尚不可能“以秦岭来命名”。“《诗三百篇》的《秦风》里有一篇以《终南》为题的诗作，据说这篇诗是赞美秦襄公在西周破灭之后，能从游牧民族手里夺回周人的土地，并且劝诫他更要修德,不可倦怠。这里所说的终南，显然是指南山而言。南山可能还是泛称，终南却已转为专名了。以南山称为终南，可见那时还没有秦岭的名称”。也就是说，“秦岭的得名”，应当在这样的历史时期，当时“秦国”已经形成相当强势的地位，且超过了西周王朝的政治影响，原有“南山”名称以及周文化的威名在面向新生的秦文化的关中居民的意识中已经渐次淡去。

有学者写道，就“早期周人的活动”和“早期秦人的活动”而言，“秦岭之于秦人的关系要更为紧密与根本”。“秦之后，人们用‘秦岭’为南山命名”。“因有秦人而有秦地，因有秦地而有定都于咸阳的帝国秦王朝；因有威赫天下的帝国秦王朝,而有南山被命之曰秦岭”。“秦人的‘秦岭’，由此获得永恒的命名、指认和世界记忆”。东方朔曾经论“南山”即“秦岭”对于秦扩张的作用：“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汧陇以东，商雒以西，厥壤肥饶。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产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豫章、檀、柘，异类之物，不可胜原，此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亩一金。”所谓“陆海”“土膏”，说的是“濒南山”，即靠近“秦岭”地方的农耕资源条件。东方朔言与“南山”相关的地理优势，即“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这也许是当时比较普遍的社会认识。所谓“其山出玉石， 金、 银、 铜、 铁, 豫章、 檀、 柘， 异类之物，不可胜原， 此百工所取给， 万民所卬足也”，强调了其矿产资源和林产资源对于社会经济的意义。

也许还应当注意到，“秦岭”名号得以通行，与借助多条路径穿越“秦岭”的交通建设也有密切关联。秦蜀道路打通“南山，天下之阻”，实现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两处“天府”之连接对于秦史的意义也不宜忽视。

与“秦岭”名号出现相关的另一社会文化现象，是在西汉时期称为“西北边”的方向若干部族对于中原人，曾经通行“秦人”称谓。战国至秦代，秦人在西北方向的历史文化影响，使得匈奴人西域人习称中原人为“秦人”。西汉时期西域“秦人”称谓屡见于《史记》《汉书》等具有经典意义的史籍文献。顾炎武《日知录》卷二七“汉书注”条分析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情形，认为“彼时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犹今言‘汉人’”耳。”“《大宛传》:‘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亦谓中国人也。”

由新疆拜城发现的刘平国刻石文字可知，东汉时依然使用“秦人”名号。我们不仅看到匈奴人与西域人习称中原人为“秦人”的历史语言现象，西域中原人指代中原人也使用“秦人”称谓的情形，尤其引人注目。这一文化现象，大致可以说明丝绸之路的作用在秦人于西北方向形成影响的时代已经突出显现。作为社会称谓、民族代号和文化标识的“秦人”，应当看作可以说明中华民族交流交往交融历史的具有典型性意义的语言标本。讨论西域“秦人”称谓以及与相关的河西地方“秦胡”“秦虏”“秦骑”称谓的关系，也是有学术意义的话题。我们看到,《后汉书》卷七二《董卓传》中“秦胡”称谓与“羌胡”称谓几乎同时出现，同时见于董卓上书,是值得注意的。《后汉书》卷一六《邓训传》提示的民族史信息,则出现“秦胡羌兵”字样，可以读到“秦胡”，而“胡羌”则与前引《后汉书》卷七二《董卓传》“羌胡”语义相近：“(邓)训因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写谷,……”《资治通鉴》卷四七“汉章帝章和二年”记录同一史事，标点则不同：“(邓)训因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写谷，破之。”胡三省注就其中“秦”字的族别意义有所解说：“秦威服四夷，故夷人率谓中国人为秦人。”就是说，“秦、胡、羌兵”的“秦”，语义依然如同前引《史记》《汉书》所说的“秦人”。

胡三省所谓“夷人率谓中国人为秦人”，是因为“秦威服四夷”。对于这一情形,应当在世界史更广阔的空间考察中予以注意。

“秦岭”地理名号的影响，似乎在西北方向更为显著。这可能也与“秦威服四夷”突出表现的历史性延续有关。《史记》卷二七《天官书》言“中国”与“胡、貉、月氏”形势及其和“天象”“天运”“天数”“天变”的对应：“及秦并吞三晋、燕、代,自河山以南者中国。中国于四海内则在东南，为阳；阳则日、岁星、荧惑、填星；占于街南，毕主之。其西北则胡、貉、月氏诸衣旃裘引弓之民，为阴；阴则月、太白、辰星;占于街北,昴主之。故中国山川东北流，其维，首在陇、蜀，尾没于勃、碣。”张守节《正义》：“言中国山及川东北流行，若南山首在昆仑葱岭，东北行，连陇山至南山、华山，渡河东北尽碣石山。”出现“南山首在昆仑葱岭”的说法。“秦岭”在西北方向被看作重要的地理标识。《梁书》卷五四《西北诸戎传·河南传》说：“其界东至叠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方千余里，盖古之流沙地焉。”《梁书》卷五四《西北诸戎传·武兴传》又写道：“其国东连秦岭，西接宕昌，去宕昌八百里，南去汉中四百里，北去岐州三百里，东去长安九百里。”

《旧唐书》卷四零《地理志三·陇右道》写道：“秦州领上邽、成纪、秦岭、清水四县。”而后，“(贞观)十七年，废秦岭县”。《新唐书》卷四零《地理志四》“陇右道”条记载：“其名山：秦岭、陇坻、鸟鼠同穴、朱圉、西倾、积石、合黎、崆峒、三危。”“秦州天水郡……又有秦岭县，贞观十七年省。”唐秦州“秦岭县”，在今甘肃天水南。县以“秦岭”命名，其空间位置正在我们今天所理解的“秦岭”西段，也是“秦人”早期活动的地方。

注：本文发表于《足球比分,足球直播360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年1期。

来源 | 足球比分,足球直播360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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